黃昏到來了，雲塊在密集著，雨在傾盆地下著，好像天空就是壹個專門瀉水的水閘似
的。天很黑，黑得像在深井中的黑夜壹樣。他壹會兒在潮濕的草上滑壹腳，壹會兒在崎嶇的
地上冒出的光石頭上絆壹跤。壹切都浸在水裏。這位可憐的王子身上沒有壹絲是幹的。他不
得不爬到壹大堆石頭上去，因為這兒的水都從厚青苔裏沁出來了。他幾乎要倒下來了。這時
他聽到壹個奇怪的噓噓聲。於是他看到面前有壹個發光的大地洞。洞裏燒著壹堆火；這堆火
幾乎可以烤熟壹只牡鹿。事實上也是這樣。有壹只長著高大的犄角的美麗的牡鹿，被穿在壹
根叉子上，在兩根杉樹幹之間慢慢地轉動。火邊坐著壹個身材高大的老女人，樣子很像壹位
偽裝的男人。她不斷地添些木塊到火裏去。
“請進來吧！”她說。“請在火旁邊坐下，把妳的衣服烤幹吧。”
“這兒有壹股陰風吹進來！”王子說，同時他在地上坐下來。
“我的孩子們回來以後，那還要糟呢！”女人回答說。“妳現在來到了風之洞。我的兒
子們就是世界上的四種風。妳懂得嗎？”
“妳的兒子現在在什麽地方呢？”王子問。
“嗨，當壹個人發出壹個糊塗的問題的時候，這是很難回答的，”女人說。“我的兒子
各人在做著各人自己的事情。他們正在天宮裏和雲塊壹道踢毽子。”
於是她朝天上指了壹下。
“啊，真有這樣的事情！”王子說。“不過妳說話的態度粗魯，壹點也沒有我周圍的那
些女人的溫柔氣息。”
“是的，大概她們都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吧！如果我要叫我的兒子們聽話，我得要厲害壹
點才成。這點我倒是做得到，雖然他們都是壹些固執的家夥。請妳看看墻上掛著的四個袋子
吧；他們害怕這些東西，正如妳從前害怕掛在鏡子後面的那根竹條壹樣。我告訴妳，我可以
把這幾個孩子疊起來，塞進袋子裏去。我們不須講什麽客氣！他們在那裏面待著，在我認為
沒有必要把他們放出來以前，他們不能出來到處撒野。不過，現在有壹個回來了！”
這是北風。他帶著壹股冰冷的寒氣沖進來。大塊的雹子在地上跳動，雪球在四處亂飛。
他穿著熊皮做的上衣和褲子。海豹皮做的帽子壹直蓋到耳朵上。他的胡子上掛著長長的冰
柱。雹子不停地從他的上衣領子上滾下來。
“不要馬上就到火邊來！”王子說，“否則妳會把手和面孔凍傷的。”
“凍傷？”北風說，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冰凍！這正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不過妳是壹
個什麽少爺？妳怎麽鉆進風之洞裏來了？”
“他是我的客人！”老女人說。“如果妳對於這解釋感到不滿意的話，那麽就請妳鉆進
那個袋子裏去――現在妳懂得我的用意了吧！”
這話馬上發生效力。北風開始敘述他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他花了將近壹個月的工夫到了
些什麽地方去過。
“我是從北極海來的，”他說。“我和俄國獵海象的人到白令島①去過。當他們從北望
角開出的時候，我坐在他們的船舵上打盹。當我偶爾醒過來的時候，海燕就在我的腿邊飛。
這是壹種很滑稽的鳥兒！它們猛烈地拍幾下翅膀，接著就張著翅膀停在空中不動，然後忽然
像箭似的向前飛走。”
①白令島（Beeren－Eiland）是太平洋北端的白令海上堪察加半島東部的
壹個海島。過去是壹個獵取海豹的場所。到1911年差不多所有的動物都被獵取光了。
“不要東扯西拉，”風媽媽說。“妳到白令島去過嗎？”
“那兒才美哪！那兒跳舞用的地板，平整得像盤子壹樣！
那兒有長著青苔的半融的雪、尖峭的巖石、海象和北極熊的殘骸。它們像生滿了綠黴的
巨人的肢體。人們會以為太陽從來沒有在那兒出現過。我把迷霧吹了幾下，好讓人們可以找
到小屋。這是用破船的木頭砌成的壹種房子，上面蓋著海象的皮――貼肉的那壹面朝
外。房子的顏色是紅綠相間的；屋頂上坐著壹個活的北極熊，在那兒哀叫。我跑到岸上去找
雀窠，看到光赤的小鳥張著嘴在尖叫。於是我朝它們無數的小咽喉裏吹壹口氣，教它們把嘴
閉住。更下面壹點，有許多大海象在拍著水，像壹些長著尺把長牙齒和豬腦袋的活腸子或大
蛆！”
“我的少爺，妳的故事講得很好！”媽媽說。“聽妳講的時候，我連口水都流出來
了！”
“於是打獵開始了！長魚叉插進海象的胸脯裏去，血噴出來像噴泉壹樣灑在冰上。這時
我也想起了我的遊戲！我吹起
來，讓我的那些船――山壹樣高的冰塊――向他們的船中間沖過去。嗨，船夫吹著口哨，大
喊大嚷！可是我比他們吹得更厲害。他們只好把死的海象、箱子和纜繩扔到冰上去！我在他
們身上撒下雪花，讓他們乘著破船，帶著他們的獵物，漂
向南方，去嘗嘗鹹水的滋味。他們永遠也不能再到白令島來了！”
“那麽妳做了壹件壞事了！”風媽媽說。
“至於我做了些什麽好事，讓別人來講吧！”他說。“不過現在我的西方兄弟到來了。
所有兄弟之中我最喜歡他。他有海的氣息和壹種愉快的清涼味。”
“那就是小小的西風嗎？”王子問。
“是，他就是西風，”老女人說。“不過他並不是那麽小，從前他是壹個可愛的孩子，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的樣子像壹個野人，不過他戴著壹頂寬邊帽來保護自己的面孔。他手上拿著壹根桃花
心木的棒子――這是在美洲壹個桃花心木樹林裏砍下來的。這可不是壹件小玩意兒啦。
“妳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媽媽問。
“從荒涼的森林裏來的！”他說。“那兒多刺的藤蔓在每株樹的周圍建立起壹道籬笆，
水蛇在潮濕的草裏睡覺，人類在那兒似乎是多余的。”
“妳在那兒幹嗎？”
“我在那兒看壹條頂深的河，看它從巖石中沖下來，變成水花，濺到雲塊中去，托住壹
條虹。我看到野水牛在河裏遊泳，不過激流把它沖走了。它跟壹群野鴨壹起漂流。野鴨漂
到河流要變成瀑布的地方就飛起來了。水牛只好隨著水滾下去！我覺得這好玩極了，我吹起
壹股風暴，把許多古樹吹到水裏去，打成碎片！”
“妳沒有做過別的事嗎？”老女人問。
“我在原野上翻了幾個跟頭：我摸撫了野馬，搖下了可可核。是的，是的，我有很多故
事要講！不過壹個人不能把他所有的東西都講出來。這壹點妳是知道的，老太太。”
他吻了他的媽媽壹下，她幾乎要向後倒下去了。他真是壹個野蠻的孩子！
現在南風到了。他頭上裹著壹塊頭巾，身上披著壹件遊牧人的寬鬥篷。
“這兒真是冷得夠嗆！”他說，同時加了幾塊木材到火裏去。“人們立刻可以感覺出北
風已經先到這兒來了。”
“這兒真太熱，人們簡直可以在這兒烤壹只北極熊。”北風說。
“妳本人就是壹只北極熊呀！”南風說。
“妳想要鉆進那個袋子裏去嗎？”老女人問。“請在那邊的石頭上坐下來，趕快告訴我
妳到什麽地方去過。”
“到非洲去過，媽媽！”他回答說。“我曾在卡菲爾人①的國土裏和霍屯督人②壹起去
獵過獅子！那兒平原上的草綠得像橄欖樹壹樣！那兒角馬③在跳舞。有壹只鴕鳥跟我賽跑，
不過我的腿比它跑得快。我走到那全是黃沙的沙漠裏去――這地方的樣子很像海底。我遇見
壹隊旅行商，他們把最後壹只駱駝殺掉了，為的是想得到壹點水喝，不過他們所得到的水很
少。太陽在上面烤，沙子在下面炙。沙漠向四面展開，沒有邊際。於是我在松散的細沙上打
了幾個滾，攪起壹陣像巨大圓柱的灰沙。這場舞才跳得好哪！妳應該瞧瞧單峰駱駝呆呆地站
在那兒露出壹副多麽沮喪的神情。商人把長袍拉到頭上蓋著。他倒在我面前，好像倒在他的
阿拉④面前壹樣。他們現在被埋葬了――沙子做成的壹個金字塔堆在他們身上。以後我再把
它吹散掉的時候，太陽將會把他們的白骨曬枯了。那麽旅人們就會知道，這兒以前曾經有人
來過。否則誰也不會相信，在沙漠中會有這樣的事情。”
①卡菲爾人（Kaaeaeer）是南非的壹個黑人種族，以勇敢著名，曾和英國的殖
民主義者作過長期的鬥爭。
②霍屯督人（Hottentot）是西南非洲的壹個黑人種族。
③這是非洲的壹種類似羚羊的動物。
④阿拉（Allah）是伊斯蘭教中的真主。
“所以妳除了壞事以外，什麽事情也沒有做！”媽媽說。
“鉆進那個袋子裏去！”
在他還沒有發覺以前，她已經把南風攔腰抱住，按進袋子裏去。他在地上打著滾，不過
她已經坐在袋子上，所以他也只好不作聲了。
“妳的這群孩子倒是蠻活潑的！”王子說。
“壹點也不錯，”她回答說，“而且我還知道怎樣管他們呢！
現在第四個孩子回來了！”
這是東風，他穿壹套中國人的衣服。
“哦！妳從哪個地區來的？”媽媽說。“我相信妳到天國花園裏去過。”
“我明天才飛到那兒去，”東風說。“自從我上次去過以後，明天恰恰是100年。我
現在是從中國來的――我在瓷塔周圍跳了壹陣舞，把所有的鐘都弄得叮當叮當地響起來！官
員們在街上挨打；竹條子在他們肩上打裂了，而他們卻都是壹品
到九品的官啦。他們都說：‘多謝恩主！’不過這不是他們心裏的話。於是我搖著鈴，唱：
‘丁，當，鏘！’”
“妳太頑皮了！”老女人說。“妳明天到天國花園去走走也好；這可以教育妳，對妳有
好處。好好地在智慧泉裏喝幾口水吧，還請妳帶壹小瓶給我。”
“這個不成問題，”東風說。“不過妳為什麽把我的弟兄南風關在袋子裏呢？把他放出
來呀！他可以講點鳳凰的故事給我聽，因為天國花園的那位公主，每當我過了壹個世紀去拜
望她的時候，她總是喜歡聽聽鳳凰的故事。請把袋子打開吧！
這樣妳才是我最甜蜜的媽媽呀，我將送給妳兩包茶――兩包我從產地摘下的又綠又新鮮
的茶！”
“唔，為了這茶的緣故，也因為妳是我所喜歡的壹個孩子，我就把袋子打開吧！”
她這麽做了。南風爬了出來，不過他的神氣很頹喪，因為這位陌生的王子看到了他受懲
罰。
“妳把這張棕櫚樹葉帶給公主吧！”南風說。“這樹葉是現在世界上僅有的那只鳳凰帶
給我的。他用尖嘴在葉子上繪出了他這100年的生活經歷。現在她可以親自把這記載讀壹
讀。
我親眼看見鳳凰把自己的窠燒掉，他自己坐在裏面，像壹個印度的寡婦①似的把自己燒
死。幹枝子燒得多麽響！煙多麽大！氣味多麽香！最後，壹切都變成了火焰，老鳳凰也化為
灰燼。不過他的蛋在火裏發出紅光。它轟然壹聲爆裂開來，於是壹只小鳳凰就飛出來了。他
現在是群鳥之王，也是世界上唯壹的壹只鳳凰。他在我給妳的這張棕櫚葉上啄開了壹個洞
口：這就是他送給公主的敬禮！”
①在古時封建的印度，壹個女人在丈夫死後，就用火把自己燒死，以表示她的“貞
節”。
“現在我們來吃點東西吧！”風媽媽說。
他們都坐下來吃那只烤好了的牡鹿。王子坐在東風旁邊，他們馬上就成了很要好的朋
友。
“請告訴我，”王子說，“妳們剛才談的那位公主究竟是怎樣的壹個人呢？天國花園在
什麽地方呢？”
“哈，哈，”東風說。“妳想到那兒去嗎？嗯，那麽妳明天跟我壹起飛去吧！不過，我
得告訴妳，自從亞當和夏娃以後，什麽人也沒有到那兒去過。妳在《聖經》故事中已經讀到
過關於他們的故事了吧？”
“讀到過！”王子說。
“當他們被趕出去以後，天國花園就墜到地裏去了；不過它還保留著溫暖的陽光、溫和
的空氣以及它壹切的美觀。群仙之後就住在裏面，幸福之島也在那兒――死神從來不到這島
上來，住在這兒真是美極了！明天妳可以坐在我的背上，我把妳帶去：我想這辦法很好。但
是現在我們不要再閑聊吧，因為我想睡了。”
於是大家都去睡了。
大清早，王子醒來時，他可是吃驚不小，他已經高高地在雲塊上飛行。他騎在東風的背
上，而東風也老老實實地背著他：他們飛得非常高，下邊的森林、田野、河流和湖泊簡直像
是映在壹幅大地圖上的東西。
“早安！”東風說。“妳還可以多睡壹會兒，因為下面的平
地上並沒有什麽東西好看。除非妳願意數數那些教堂！它們像在綠板上用粉筆畫的小點
子。”
他所謂的綠板就是田野和草地。
“我沒有跟妳媽媽和妳的弟兄告別，真是太沒有禮貌了！”
王子說。
“當壹個人在睡覺的時候，他是應該得到原諒的！”東風說。
於是他們加快飛行的速度。人們可以聽到他們在樹頂上飛行，因為當他們經過的時候，
葉子和柔枝都沙沙地響起來了。人們也可以在海上和湖上聽到，因為他們飛過的時候，浪就
高起來，許多大船也向水點著頭，像遊泳的天鵝。
將近黃昏的時候，天就暗下來，許多大城市真是美麗極了。有許多燈在點著，壹會兒這
裏壹亮，壹會兒那裏壹亮。這景象好比壹個人在燃著壹張紙，看到火星後就散開來，像小孩
子走出學校門壹樣。王子拍著雙手，不過東風請求他不要這樣做，他最好坐穩壹點，不然就
很容易掉下來，掛在教堂的尖頂上。
黑森林裏的蒼鷹在輕快地飛翔著。但是東風飛得更輕快。
騎著小馬的哥薩克人在草原上敏捷地飛馳過去了，但王子更敏捷地在空中飛過去。
“現在妳可以看到喜馬拉雅山了！”東風說。“這是亞洲最高的山。過壹會兒我們就要
到天國花園了！”
他們更向南飛，空中立刻有壹陣花朵和香料的氣味飄來。
處處長著無花果和石榴，野葡萄藤結滿了紅葡萄和紫葡萄。他們兩個人就在這兒降下
來，在柔軟的草地上伸開肢體。花朵向風兒點頭，好像是說：“歡迎妳回來！”
“我們現在到了天國花園了嗎？”王子問。
“沒有，當然沒有！”東風回答說。“不過我們馬上就要到了。妳看到那邊石砌的墻
嗎？妳看到那邊的大洞口嗎？妳看到那洞口上懸著的像綠簾子的葡萄藤嗎？我們將要走進那
洞口！請妳緊緊地裹住妳的大衣吧。太陽在這兒灼熱地烤著，可是再向前壹步，妳就會感到
冰凍般的寒冷。飛過這洞子的雀子總有壹只翅膀留在炎熱的夏天裏，另壹只翅膀留在寒冷的
冬天裏！”
“這就是到天國花園去的道路嗎？”王子問。
他們走進洞口裏去！噢！裏面冷得像冰壹樣，但是時間沒有多久。東風展開他的翅膀；
它們亮得像最光耀的火焰。這是多麽奇怪的壹個洞子啊！懸在他們頭上的是壹大堆奇形怪狀
的、滴著水的石塊。有些地方是那麽狹小，他們不得不伏在地上爬；有些地方又是那麽寬廣
和高闊，好像在高空中壹樣。這地方很像墓地的教堂，裏面有發不出聲音的風琴管，和成了
化石的旗子。
“我們通過死神的道路來到天國！”王子說。
但是東風壹個字也不回答。他指著前面，那兒有壹道美麗的藍色在發出閃光。上面的石
塊漸漸變成壹層煙霧，最後變得像月光中的壹塊白雲。他們現在呼吸到涼爽溫和的空氣，新
鮮得好像站在高山上，香得好像山谷裏的玫瑰花。
有壹條像空氣壹樣清亮的河在流著，魚兒簡直像金子和銀子。紫紅色的鱔魚在水底下嬉
戲，它們卷動壹下就發出藍色的光芒。寬大的睡蓮葉子射出虹壹樣的色彩。被水培養著的花
朵像油培養著燈花壹樣，鮮艷得像橘黃色的焰光。壹座堅固的大理石橋，刻得非常精致而富
有藝術風味，簡直像是用緞帶和玻璃珠子砌成的。它橫在水上，通到幸福之島――天國花
園，在這兒開出壹片花朵。
東風用雙手抱著王子，把他帶到這個島上。花朵和葉子唱出他兒時最悅耳的歌曲，不過
它們唱得那麽美，人類的聲音是決唱不出來的。
生長在這兒的東西是棕櫚樹呢，還是龐大的水草？王子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麽青翠和龐大
的樹木。許多非常美麗的攀援植物垂下無數的花彩，像聖賢著作中書緣上那些用金黃和其他
色彩所繪成的圖案，或是壹章書的頭壹個字母中的花紋。這可說是花、鳥和花彩所組成的
“三絕”。附近的草地上有壹群孔雀在展開光亮的長尾。是的，這都是真的！不過當王子摸
壹下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發現它們並不是鳥兒，而是植物。它們是牛蒡，但是光耀得像華麗
的孔雀屏。虎和獅子，像敏捷的貓兒壹樣，在綠色的灌木林中跳來跳去。這些灌木林發出的
香氣像橄欖樹的花朵。而且這些老虎和獅子都是很馴服的。野斑鳩閃亮得像最美麗的珍珠。
它們在獅子的鬃毛上拍著翅膀。平時總是很羞怯的羚羊現在站在旁邊點著頭，好像它也想來
玩壹陣子似的。
天國的仙女到來了。她的衣服像太陽似的發著亮光，她的面孔是溫柔的，正如壹個快樂
的母親對於自己的孩子感到幸福的時候壹樣。她是又年輕，又美麗。她後面跟著壹群最美麗
的使女，每人頭上都戴著壹顆亮晶晶的星。
東風把鳳凰寫的那張葉子交給她，她的眼睛發出快樂的光彩。她挽著王子的手，把他領
進王宮裏去。那兒墻壁的顏色就像照在太陽光中的郁金香。天花板就是壹大朵閃著亮光的
花。人們越朝裏面望，花萼就越顯得深。王子走到窗子那兒去，在壹塊玻璃後面朝外望。這
時他看到知識之樹、樹旁的蛇和在附近的亞當和夏娃。
“他們沒有被趕出去麽？”他問。
仙女微笑了壹下。她解釋著說，時間在每塊玻璃上烙下了壹幅圖畫，但這並不是人們慣
常所見的那種圖畫。不，這畫裏面有生命：樹上的葉子在搖動，人就像鏡中的影子似的在來
來往往。他又在另壹塊玻璃後面望。他看見雅各夢見通到天上的梯子①長著大翅膀的安琪兒
在上上下下地飛翔。的確，世界上所發生的事情全都在玻璃裏活動著。只有時間才能刻下這
樣奇異的圖畫。
①這個故事見《聖經·舊約全書·創世記》第二十八章第十壹節至第十二節：雅各“到
了壹個地方，因為太陽落了，就在那裏住宿，便拾起那地方的壹塊石頭，枕在頭下，在那裏
躺臥睡了。夢見壹個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頭頂著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來。”
仙女微笑了壹下，又把他領到壹間又高又大的廳堂裏去。墻壁像是透明的畫像，面孔壹
個比壹個好看。這兒有無數幸福的人們，他們微笑著，歌唱著；這些歌聲和笑聲交融成為壹
種和諧的音樂。最上面的是那麽小，小得比繪在紙上作為最小的玫瑰花苞的壹個小點還要
小。大廳中央有壹株綠葉茂密、枝丫低垂的大樹；大大小小的金黃蘋果，像橘子似的在葉子
之間懸著。這就是知識之樹。亞當和夏娃曾吃過這樹上的果子。每壹片葉子滴下壹滴亮晶晶
的紅色露珠；這好像樹哭出來的血眼淚。
“我們現在到船上去吧！”仙女說，“我們可以在波濤上呼吸壹點空氣。船會搖擺，可
是它並不離開原來的地點。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國家將會在我們眼前經過。”
整個的河岸在移動，這真是壹種奇觀。積雪的阿爾卑斯山，帶著雲塊和松林，現在出現
了；號角吹出憂郁的調子；牧羊人在山谷裏高聲歌唱。香蕉樹在船上垂下長枝；烏黑的天
鵝在水上遊泳，奇異的動物和花卉在岸上顯耀著自己。這是新荷蘭①――世界五大洲之
壹。它被壹系列的青山襯托著，在眼前浮過去了。人們聽到牧師的歌聲，看到原始人踏著鼓
聲和骨頭做的喇叭聲在跳舞。深入雲霄的埃及金字塔，倒下的圓柱和壹半埋在沙裏的斯芬克
斯②，也都在眼前浮過去了。北極光照在北方的冰河上――這是誰也仿造不出來的焰火。王
子感到非常幸福。的確，他所看到的東西，比我們現在所講的要多100倍以上。
①這是澳洲的舊稱。
②這裏指埃及金字塔附近的獅身人面像。
“我能不能永遠住在這兒？”他問。
“這要由妳自己決定！”仙女回答說。“如果妳能不像亞當那樣去作違禁的事，妳就可
以永遠住在這兒！”
“我決不會去動知識樹上的果子！”王子說。“這兒有無數的果子跟那個果子同樣美
麗。”
“請妳問問妳自己吧。假如妳的意誌不夠堅強，妳可以跟送妳來的東風壹道回去。他快
要飛回去了。他只有過了100年以後才再到這兒來；在這兒，這段時間只不過像100個
鐘頭；但就罪惡和誘惑說來，這段時間卻非常漫長。每天晚上，當我離開妳的時候，我會對
妳喊：‘跟我壹塊兒來吧！’我也會向妳招手，不過妳不能動。妳不要跟我壹道來，因為妳
向前走壹步，妳的欲望就會增大。那麽妳就會來到長著那棵知識之樹的大廳。我就睡在它芬
芳的垂枝下面；妳會在我的身上彎下腰來，而我必然會向妳微笑。不過如果妳吻了我的嘴
唇，天國就會墜到地底下去，那麽妳也就失掉它了。沙漠的厲風將會在妳的周圍吹，冰涼的
雨點將會從妳的頭發上滴下來。憂愁和苦惱將會是妳的命運。”
“我要在這兒住下來！”王子說。
於是東風就在他的前額上吻了壹下，同時說：“請放堅強些吧。100年以後我們再在
這兒會見。再會吧！再會吧！”
東風展開他的大翅膀。它們發出的閃光像秋天的麥田或寒冷冬天的北極光。
“再會吧！再會吧！”這是花叢和樹林中發出的聲音。鸛鳥和鵜鶘成行地飛起，像飄蕩
著的緞帶，壹直陪送東風飛到花園的邊境。
“現在我們開始跳舞吧！”仙女說。“當我和妳跳完了，當太陽落下去了的時候，我將
向妳招手。妳將會聽到我對妳喊：‘跟我壹道來吧。’不過請妳不要聽這話，因為在這10
0年間我每晚必定說壹次這樣的話。妳每次經過這樣壹個考驗，妳就會獲得更多的力量；最
後妳就會壹點也不想這話了。今晚是頭壹次。我得提醒妳！”
仙女把他領到壹個擺滿了透明的百合花的大廳裏。每朵花的黃色花蕊是壹個小小的金色
豎琴――它發出弦樂器和蘆笛的聲音。許多苗條的美麗女子，穿著霧似的薄紗衣服，露出她
們可愛的肢體，在輕盈地跳舞。她們歌唱著生存的快樂，歌唱她們永不滅亡，天國花園永遠
開著花朵。
太陽落下來了。整個天空變成壹片金黃，把百合花染上壹層最美麗的玫瑰色。王子喝著
這些姑娘所倒出的、泛著泡沫的美酒，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幸福。他看到大廳的背景在他面前
展開；知識之樹在射出光芒，使他的眼睛發花。歌聲是柔和的，美麗的，像他母親的聲音，
也像母親在唱：“我的孩子！我親愛的孩子！”
於是仙女向他招手，向他親熱地說：“跟我來吧！跟我來吧！”
於是他就向她走去。他忘記了自己的諾言，忘記了那頭壹個晚上。她在招手，在微笑。
環繞在他周圍的芬芳的氣息越變越濃，豎琴也奏得更好聽。在這長著知識之樹的大廳裏，現
在似乎有好幾個面孔在向他點頭和歌唱，“大家應該知道，人類是世界的主人！”從知識樹
的葉子上滴下來的不再是血的眼淚；在他的眼中，這似乎是放亮的紅星。
“跟我來吧！跟我來吧！”壹個顫抖的聲音說。王子每走壹步，就感到自己的面孔更灼
熱，血流得更快。
“我壹定來！”他說。“這不是罪過，這不可能是罪過！為什麽不追求美和快樂呢？我
要看看她的睡態！只要我不吻她，我就不會有什麽損失。我決不做這事，我是堅強的，我有
果斷的意誌！”
仙女脫下耀眼的外衣，分開垂枝，不壹會兒就藏進樹枝裏去了。
“我還沒有犯罪，”王子說，“而且我也決不會。”
於是他把樹枝向兩邊分開。她已經睡著了，只有天國花園裏的仙女才能有她那樣美麗。
她在夢中發出微笑，他對她彎下腰來，他看見她的睫毛下有淚珠在顫抖。
“妳是在為我哭嗎？”他柔聲地說。“不要哭吧，妳――美麗的女人！現在我可懂得天
國的幸福了！這幸福現在在我的血液裏流，在我的思想裏流。在我這個凡人的身體裏，我現
在感到了安琪兒的力量，感到了永恒的生命。讓這永恒的夜屬於我吧，有這樣的壹分鐘已經
就夠豐富了。”
於是他吻了她眼睛裏的眼淚，他的嘴唇貼上了她的嘴唇――
這時壹個沈重可怕的雷聲響起來了，任何人從來都沒有聽見過。壹切東西都沈陷了；那
位美麗的仙女，那開滿了花的樂園――這壹切都沈陷了，沈陷得非常深。王子看到這壹切沈
進黑夜中去，像遠處亮著的壹顆小小的明星。他全身感到壹種死的寒冷。他閉起眼睛，像死
去了似的躺了很久。
冷雨落到他的面上，厲風在他的頭上吹，於是他恢復了知覺。
“我做了些什麽呢？”他嘆了壹口氣。“我像亞當壹樣犯了罪！所以天國就沈陷下去
了！”
於是他睜開眼睛。遠處的那顆明星，那顆亮得像是已經沈陷了的天國的星――是天上的
壹顆晨星。
他站起來，發現自己在大森林裏風之洞的近旁，風媽媽正坐在他的身邊：她有些兒生
氣，把手舉在空中。
“在第壹天晚上，”她說，“我料想到結果必定是如此！是的，假如妳是我的孩子，妳
就得鉆進袋子裏去！”
“是的，妳應該鉆進去才成！”死神說。這是壹位強壯的老人，手中握著壹把鐮刀，身
上長著兩只大黑翅膀。“他應該躺進棺材裏去，不過他的時間還沒有到；我只是把他記下
來，讓他在人世間再旅行壹些時候，叫他能贖罪，變得好壹點！總有壹天我會來的。在他意
料不到的時候，我將把他關進壹個黑棺材裏去，我把他頂在我的頭上，向那壹顆星飛去。那
兒也有壹個開滿了花的天國花園。如果他是善良和虔誠的，他就可以走進去。不過如果他有
惡毒的思想，如果他的心裏還充滿了罪過，他將和他的棺材壹起墜落，比天國墜落得還要
深。只有在隔了壹千年以後我才再來找他，使他能有機會再墜落得更深壹點，或是升向那顆
星――那顆高高地亮著的星！”
希望可以幫到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