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貨幣信用與經濟周期原理
米塞斯意識到奧地利學派理論的主要缺口在貨幣分析領域。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確實對消費品和各種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形成做了深刻的分析。但是,從古典經濟學時代開始,貨幣就被放在壹邊,沒有人像分析其他經濟問題壹樣去分析貨幣。在老壹代奧地利經濟學家和歐美新古典經濟學家那裏,這種斷裂模式還在延續,對貨幣和“物價水平”的分析也完全脫離了對市場經濟其他領域的分析。目前,我們仍在吞下這種令人苦惱的分裂的苦果,即“微觀”與“宏觀”經濟學的斷裂。微觀經濟學是對個體消費者和生產者行為的分析。經濟學家壹旦涉及貨幣問題,就立刻陷入壹個由某種虛幻的總量概念構成的想象世界:貨幣總量、總體物價水平、國民生產、政府支出等等。脫離了個體行為的堅實基礎,“宏觀經濟學”已經從壹個謬誤走向另壹個謬誤。
在20世紀的第壹個十年,這種誤導性的分割在美國費雪的作品中迅速發展。他仔細闡述了“價格水平”和“換手率”的理論,忽略了個人行為,也沒有努力將這些理論整合到壹個更可靠的新古典主義“微觀”分析體系中。米塞斯著手改變這種劃分,在奧地利學派對個人行動和市場經濟的分析基礎上,建立了貨幣及其購買力(常被錯誤地稱為“價格水平”)的經濟學,成為壹個完整的基於個人行動的分析體系;在貨幣和相對價格之間,在微觀和宏觀之間,不再有分野。貨幣與物價水平的關系、“貨幣周轉率”、“交換方程式”等機械的費雪理論,顯然被米塞斯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分析貨幣本身供求關系的邊際效用理論。
米塞斯的特殊貢獻在於,他揭示了任何商品的價格都是由它所能供給的數量和消費者對該商品需求的迫切程度(根據它對消費者的邊際效用)決定的,所以貨幣單位的“價格”,即它的購買力,也是由這些市場因素決定的。
米塞斯還證明了“貨幣增量”並不是無時無刻地擴散到經濟中,額外的貨幣總是註入到經濟系統中的特定點。只有新鈔像漣漪壹樣在經濟中擴散,各種商品的價格才會上漲。“通貨膨脹”(貨幣量的增加)的巨大吸引力恰恰在於,不是每個人都能立即獲得同樣數量的額外貨幣;相反,政府本身和那些幸運地享受政府采購和政府補貼的人首先獲得了額外的錢,他們的收入在許多商品價格上漲之前就增加了;然而,處於這壹貨幣傳導鏈末端的不幸的社會成員必然遭受損失,因為他們購買的商品價格在他們獲得額外的貨幣之前已經上漲。
簡而言之,通貨膨脹的吸引力在於,政府和被政府照顧的群體可以悄無聲息且非常有效地獲得利益,而犧牲的是無權無勢的民眾。通貨膨脹——貨幣供應量的增加——是壹個稅收和財富再分配的過程。
守財奴明白,市場經濟本身不會導致繁榮和衰退的持續循環。所以經濟周期的根源在於市場之外,在於壹些外部的幹預。他的大商業周期理論是基於三個先前不相關的因素。壹個是李嘉圖關於政府和銀行體系經常擴張貨幣和信貸,從而推高價格(繁榮)並導致黃金外流,隨之而來的是貨幣和價格收縮(衰退)的過程的論述。吝嗇鬼意識到這是壹個極好的初始解釋,但它沒有解釋生產系統如何深受繁榮的影響,或者為什麽蕭條是不可避免的。另壹個是龐巴維克對資本和生產結構的分析。第三種理論的來源是瑞典的奧地利經濟學家維克塞爾,他討論了生產體系的重要性以及“自然”利率(不受銀行信貸擴張影響的利率)和受銀行貸款影響的實際利率之間的差距。
根據這三個重要而分散的理論,米索斯構建了壹個傑出的商業周期理論。在政府及其央行的鼓勵和推動下,銀行信貸和銀行貨幣的擴張為穩定和諧的市場經濟註入了更多資金。隨著銀行擴大貨幣供應(現金或儲備),向企業發放額外貸款,這些貨幣推動利率低於自然利率或時間偏好水平(即反映公眾自發消費和投資比例的自由市場利率)。由於人為的低利率,企業獲得了新的貨幣,擴大了生產結構,增加了資本投資,特別是將更多的資金投入到相對“遙遠”的生產中:過度投資的項目、機器設備、工業原材料等等。這些額外的貨幣總是會提高工資和其他成本,並將資源轉移到這些更早或“更高水平”的投資上。然後,當工人或其他生產者得到額外的錢時,他們的時間偏好不變,他們仍然按原來的比例花這筆錢。這意味著公眾不會存下足夠的錢來購買新的先進投資,因此這些企業和投資崩潰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衰退或蕭條可視為生產系統的必然調整。通過這壹過程,市場將消除通貨膨脹和繁榮時期形成的不完善的“過度投資”,恢復消費者可接受的消費和投資比例。因此,米索斯第壹個將商業周期的解釋與微觀經濟學的壹般分析結合起來。政府控制的銀行體系導致的擴張性貨幣擴張,導致資本品行業投資過度,消費品行業投資不足;而“衰退”或“蕭條”是市場消除繁榮期的不平衡,回歸到滿足消費者需求的自由市場生產體系的必經過程。當這個調整過程完成後,就會出現復蘇。
第二,社會主義經濟核算的不可行性
20世紀20-30年代,經濟學界爆發了壹場關於社會主義公有制下的計劃經濟是否可行的爭論,當時著名的經濟學家都參與了這場爭論。米塞斯教授在1920年春天發表了壹篇題為《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經濟計算》的文章。他否定了社會主義實行經濟核算、合理配置資源的可能性。文章雖然不長,卻簡明扼要地闡述了社會主義經濟的核心問題,成為當時的開創性著作,引起了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的大辯論。他的同事和對手都對他評價很高。哈耶克指出,“以壹個問題永遠不會從討論中消失的形式來解釋社會主義經濟學的中心問題,這屬於奧地利經濟學家路德維希·馮·米塞斯。”。蘭格認為,讓社會主義者系統研究這個問題的功勞完全屬於米塞斯教授。“米塞斯教授的形象應該在社會化部或者社會主義國家中央計劃局的大廳裏占據壹個光榮的位置。”
米塞斯在這篇著名的論文中指出,在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經濟體系中,合理的經濟計算的可能性在於,用貨幣表示的價格提供了使這種計算成為可能的必要條件,而社會主義經濟中沒有這種用貨幣表示的價格體系,因此無法確定某種產品是否需要,或者在生產這種產品的過程中是否浪費了勞動力和原材料。他認為社會主義不壹定能擺脫貨幣,允許用貨幣換取消費品是可以想象的。但是,由於各種生產要素的價格不能用貨幣來表示,所以貨幣在經濟計算中不起作用。在壹個靜態的社會裏,經濟計算是可以拋棄的,靜態的經濟體系從來就不存在。壹切經濟變化都涉及各種活動,其價值既不能事先預測,也不能事後確定。壹切都會在黑暗中摸索。社會主義是對理性經濟的拋棄。針對壹些社會主義者認為社會主義可以通過建立生產資料的人為市場來解決經濟計算問題,米塞斯強調,這些人沒有看到不可能把市場的功能及其價格形成從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中分離出來。市場是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核心,是資本主義的本質,但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市場是不可能被人為復制的。社會主義國家只能由國家或從事國家事務的人來控制其資本。這就意味著要消滅市場,因為用市場來指導經濟活動,就是要按照社會全體成員所支配的購買力來組織產品的生產和分配,而這種購買力只有在市場中才能找到。消滅市場是社會主義的目標。經濟計算的本質不是生產什麽、生產多少,而是如何最有效地利用現有的生產資料生產這些產品,即資源的合理配置。只有在私有制社會生產資料市場中形成的貨幣價格工具才能用於經濟計算,這就意味著必須有土地、原材料和半成品的貨幣價格,必須有貨幣工資和利率。文章最後指出,問題還是兩者之壹,要麽社會主義,要麽市場經濟。米塞斯的結論是,社會主義經濟不可能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
米塞斯的深刻見解構成了20世紀30年代米塞斯、哈耶克和奧斯卡·蘭格、阿巴·p·勒納和弗雷德裏克·泰勒關於社會主義大辯論的焦點和核心問題。具體來說,在1922的《社會主義》壹書中,米塞斯提出,沒有自由市場,就沒有價格體系,經濟計算也就無從談起。經濟計算的問題,註定了中央計劃者永遠無法正確計算極其復雜的經濟系統的運行。因為失去了價格機制,政府無從得知市場需求的情報和信息,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中央計劃體制的失靈和經濟的低效甚至崩潰。米塞斯的洞見讓許多對中央計劃經濟抱有壹些天真幻想的經濟學家(包括年輕的社會主義者哈耶克)從夢中驚醒。正如哈耶克在1978重印的米塞斯的書的序言中所說:“社會主義當時震撼了我們整整壹代人,我們只是逐漸地、痛苦地相信了這部著作的核心命題。”
20世紀20-40年代社會主義經濟大辯論的最大遺產是,這場辯論表明,中央計劃經濟無法解決資源合理配置的問題。盡管爭論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但我們仍然對雙方的邏輯嚴密性和思想智慧印象深刻。不幸的是,中央計劃經濟無法有效運作的斷言是正確的,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央計劃經濟的不良記錄和失敗證明了這壹點。這讓我想起了凱恩斯的壹句話,思想的作用不是馬上可見的,而是需要壹段時間的。中央計劃經濟的實驗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正是為了提高經濟效率,壹些中央計劃經濟國家走上了經濟改革的道路。
第三,經濟學方法論:人類行為
守財奴看到經濟理論本身,包括奧地利學派經濟學,並沒有壹個非常系統的方法論,或者根本沒有提出它的方法論基礎。他還意識到,經濟學越來越明顯地迷上了兩種不完善的方法論:壹種是從根本上否定經濟學的“制度學派”,另壹種是越來越明顯地誤入歧途,想在類似物理學的基礎上建立經濟理論的“實證主義”。
古典經濟學家和老壹代奧地利經濟學家的經濟理論是建立在正確的方法論基礎上的,但他們對方法論的個人見解通常是雜亂無章的,沒有建立起相對清晰自覺的方法論,不足以抵禦新興實證主義或制度學派的沖擊。吝嗇鬼決心為經濟學建立壹些哲學基礎和方法論,使奧地利學派的方法最終得以完善和系統化。他在gmndproblem der nationaldkonomie(1933)中首次發展了這壹思想,並被翻譯成經濟學認識論,最遲於1960年發表。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制度學派逐漸衰落,實證主義如火如荼地控制了整個經濟學領域,米索斯在《理論與歷史》(1957)和《經濟科學的終極基礎》(1962)中寫道,進壹步發展了他的方法論,對實證主義進行了反駁,米索斯尤其側重於反駁用物理方法觀察人,把人當作石頭或原子的實證主義。在實證主義者看來,經濟理論的作用是觀察人類行為的可測量的、統計的規律性,構造壹些規律,然後根據這些規律進行預測,並用進壹步的統計證據加以驗證。
當然,實證主義方法只能滿足經濟可以由社會工程師主導和計劃的想法。在這些社會工程師眼中,人似乎是無生命的物體。米索斯在《經濟學的認識論問題》的序言中寫道,這種“科學”的方法是:
.....利用牛頓物理學研究質量和運動來研究人類行為。根據這種研究人類問題的所謂“經驗主義”方法,他們計劃發展“社會工程”,這是壹種新技術,可以使未來計劃社會中的“經濟沙皇”以工程師處理無生命物質的技術來處理人。
米索斯提出了相反的方法論,他稱之為“人類行動的科學”,即人類行動的壹般理論,它有兩個理論來源:(1)古典經濟學家和奧地利經濟學家的演繹、邏輯和個人主義分析;(2)20世紀之交,以裏克特、狄爾泰、溫德爾班德、吝嗇鬼之友馬克斯·韋伯為代表的“西南德意誌學派”。
本質上,守財奴的人類行動科學的基石是行動中的人:他是壹個個體,而不是壹塊石頭或原子,可以精確地用數量來表示,並根據物理定律“運動”。相反,人有自己內在的意圖、目標或目的,人會對如何實現這些目標形成想法。
總之,與實證主義者相反,守財奴首先肯定了人是有意識的這壹最基本的事實;人有頭腦,正是這種頭腦使他決定自己的目標,並采取行動去實現這些目標。這種動作的存在,不僅可以通過觀察正在運動的人來發現,也可以通過內省來發現。因為人在這個世界上是憑著自由意誌行動的,他們的行動永遠無法概括為量化的歷史規律。因此,對於經濟學家來說,試圖找出可以用來預測人類活動的統計規律和相關性是徒勞的,也是被誤導的。人類歷史上的每壹個事件、每壹個行動都是不同的、獨特的,都是個體行動自由行動、相互影響的結果;因此,不可能做出任何統計預測,經濟理論也無法得到驗證。如果人類行動的科學證明了不可能對人類行動進行分類並總結出數量規律,那麽怎麽會有科學的經濟學呢?吝嗇鬼回答說,經濟科學作為壹門研究人類行為的科學,必然而且確實完全不同於實證主義的物理方法。